夏日的蝉鸣穿透薄雾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小区拐角那棵歪脖子槐树。树干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像老人手背的褶皱，树皮在晨光里泛着暗金色的光。每当这时，记忆便随着槐花簌簌落下，那些被蝉鸣浸透的童年时光便重新鲜活起来。

记得九岁那年的槐花最盛，整棵树都成了粉白色的云朵。我总在课间攥着五毛钱跑向树下的杂货铺，买两颗裹着糖纸的槐花蜜饯。糖纸是蓝白相间的，印着戴眼镜的科学家，我总要把糖纸小心折成纸船，想象着它们顺着护城河漂向远方。树杈间垂落的槐花串被风卷起时，隔壁班的周小雨会突然从书包里掏出玻璃弹珠，我们蹲在树根处分食酸甜的蜜饯，弹珠在石板路上滚出细碎的声响。

那年秋天槐树结了串串豆荚，我总爱用小刀撬开青涩的果实。豆荚里蜷缩的嫩芽像婴儿蜷缩的拳头，剥开时汁水会沾满指尖。隔壁王奶奶说这是"槐芽茶"，泡开的水能治感冒。于是每个周末我背着竹篓去老槐树下，用麻绳系住最嫩的芽尖，跟着王奶奶学用陶罐晾晒。树影在青砖墙上摇晃，我踮脚够到最高处的枝桠，发现树洞里竟藏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铛。

十二岁那年推土机碾碎了树根处的青苔。新栽的香樟树苗在树桩旁瑟缩，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。我常在放学后偷偷给香樟浇水，看着它细弱的枝条在风中发抖。那天暴雨突至，我冲进雨幕护住树苗，却看见王奶奶佝偻着背，用旧围裙兜着槐树根部的土球。雨水顺着她花白的头发往下淌，混着泥土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溪流。

上个月路过小区，竟在香樟树旁遇见王奶奶。她正握着小剪刀修剪枝叶，银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。"槐树挪走那年，我捡了些老根老叶埋在香樟底下。"她笑着把槐树根部的陶罐递给我，罐底还粘着几片干枯的槐花瓣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我忽然发现香樟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"小雨"二字，正是当年周小雨名字的变体。

如今站在新修的塑胶跑道上，总会在槐树移栽处驻足。那些被水泥封印的树根像沉默的史书，记录着城市生长的阵痛。科技馆的穹顶每天折射着七彩光斑，却照不亮香樟树干上斑驳的刻痕。或许每个时代都有必须的告别，就像槐树教会我的：所有消逝的都化作年轮，所有离别终将长成新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