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窗棂外忽高忽低，我蹲在书桌前整理旧物，一枚褪色的红绒线团从《飞鸟集》里滚落出来。指尖触到那团毛茸茸的线头时，记忆突然被拉回六年前那个飘着槐花香的清晨。

那时我刚升入初中，总抱怨奶奶做的棉袄太厚实。某个周末清晨，我发现织了一半的毛衣躺在竹席上，毛线团被分成五颜六色的段，像打翻的颜料盘。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在藤椅里，银针在晨光中划出细碎的金线。"囡囡要长身体，得穿暖和些。"她布满茧子的手指捏着竹针穿梭，织到领口时突然停下，"不过奶奶的视力越来越差了，针脚可能不太平。"

那天我蹲在织机旁，看奶奶佝偻的脊背随着织针起伏。她总把毛线缠在左手无名指上，这样能更精准地控制针脚松紧。织到袖口时，我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缩着——那是去年在田埂上被镰刀划伤后留下的旧伤。奶奶却笑着说："这毛线比镰刀温柔多了，能织出春天的温度。"

真正让我意识到礼物的分量是在初二冬天。那天我发高烧，奶奶整夜守在床边给我织围巾。月光透过窗纸映在她脸上，织针在指尖翻飞如蝶。凌晨三点，她突然把织到一半的围巾往我手里一塞，自己摸黑去厨房熬姜汤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扶着门框，右腿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，像株被寒风吹弯的老树。

后来在县医院做白内障手术时，我才知道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多少心酸。护士说奶奶每天要戴两副眼镜才能勉强看清针线，她把毛线分成不同粗细的股，只为模仿商店里的羊绒品质。手术前夜，奶奶把织了一半的围巾塞进我行李箱，说等春天来了再继续织。

今年清明返乡，我在老宅阁楼发现那件未完成的毛衣。褪色的毛线里还缠着几根银发，织到腋下位置突然分成了七条线头。窗外的杏花纷纷扬扬落在织锦上，我突然明白奶奶不是视力衰退，而是故意把毛线留成这样——她要用最后的视力为我织就成长的年轮。

整理遗物时，我在奶奶的针线盒底发现张泛黄的纸条，歪歪扭扭写着："囡囡中考穿。"原来那些不规则的针脚，都是奶奶在病床上用颤抖的手指，一针一线刻下的祝福。此刻春日的阳光斜斜照在毛线团上，我轻轻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，忽然懂得最珍贵的礼物，从来不是完美无瑕的成品，而是藏在时光褶皱里，永不褪色的爱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把毛线团重新塞进《飞鸟集》。书页翻动间，泰戈尔的诗句与奶奶的针脚在记忆里重叠："生命以痛吻我，我却报之以歌。"那些未完成的毛线，早已在岁月里织就了最温暖的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