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雨丝斜斜地落在窗棂上,我望着阳台上那株青翠的橘子树出神。树干上斑驳的刻痕里还残留着去年深秋的果香,枝头嫩芽在晨光中舒展,仿佛在等待某个时刻的觉醒。爷爷临终前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说:"橘子树要经历七次霜打才能结出甜果,人生亦如此。"这句话像种子般深埋在我心里,直到某天突然破土而出,在记忆的土壤里开出花来。
记得八岁那年随爷爷回乡,他亲手在老宅院里种下这株橘子树。春分时节,我蹲在湿润的泥土前,看爷爷用竹签在树苗根部挖出三个浅坑,将橘子籽埋进去。"每颗种子都要找到自己的位置。"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的,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泥土。那年夏天,我总爱用竹竿搭起小棚子给树苗遮阴,却在暴雨夜被雷声惊醒,发现精心搭建的棚子早已被狂风掀翻。爷爷却笑着说:"橘子树要经历七次风雨才能扎根,你看这些被吹歪的枝桠,不正好能更好地触摸天空吗?"
十二岁那年的秋分,我第一次尝到自结的橘子。青涩的果皮上布满细密绒毛,咬破时汁水溅在手背上,酸得我直皱眉。爷爷却将沾着果浆的橘子塞进我手里:"记住,人生的第一颗果子总是带着酸涩的印记。"那年冬天,我因考试失利躲在被窝里哭,爷爷在橘树下抽着旱烟:"你看那些结满果实的枝头,哪个不是从被虫蛀的伤口里长出来的?"他粗糙的烟杆轻轻敲打树干,发出沉闷的回响,惊醒了沉睡的麻雀。
十七岁离家求学时,我特意绕道去看那株橘子树。枝干已长到三层楼高,但最粗壮的枝条仍保持着向上生长的姿态。爷爷在树根旁新添了块石碑,刻着"七度霜雪"四个字。那年深冬,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正逢橘树第一次遭遇严霜。枯黄的叶片在寒风中翻卷,我握着通知书冲进寒风里,却看见爷爷戴着草帽在给树苗培土。他转身时,我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,在夕阳下泛着银光。
去年除夕,我带着新婚妻子回到老宅。橘子树已开满金灿灿的花,细碎的花瓣落在爷爷留下的石碑上。妻子摸着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问:"这些痕迹是爷爷留下的吗?"我指着树冠间零星挂着的青果:"每道刻痕都记录着一次成长。"我们摘下最饱满的橘子,剥开时清甜的汁水漫过指尖。妻子忽然说:"就像你总说的,橘子人生要经历七次霜打。"我笑着把橘子塞进她嘴里:"所以第七次霜打时,我们才能尝到真正的甘甜。"
今晨给橘子树施春肥时,发现树根处新冒出几株嫩芽。阳光透过新叶的间隙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想起苏轼在《定风波》里写的"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",此刻的橘子树正站在春风里,将七载寒暑沉淀的智慧化作年轮,继续书写着属于它的生命诗篇。或许人生本就是株橘子树,在七次霜雪的淬炼中,终将把酸涩酿成清甜,把苦涩沉淀为回甘,把所有的颠簸与成长,都化作枝头那抹永不褪色的金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