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的厨房里飘着淡淡的麦香,案板上整整齐齐码着雪白的面团,像刚割出的春雪。我踮着脚趴在灶台边,看母亲把青翠的韭菜切碎,父亲握着擀面杖在案板前转圈,面皮渐渐舒展成圆圆的月亮。这是每年冬至前夜的家常戏码,也是我对"团圆"二字最具体的记忆。
面团在掌心揉捏出细腻的触感,仿佛能听见淀粉颗粒在掌纹间流动的声音。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面剂子压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片,竹筷挑起一撮鲜红的肉馅轻轻一抖,立刻在面皮上绽开朵朵花苞。父亲总说我的饺子像小笼包,褶子歪歪扭扭却透着笨拙的可爱。他布满老茧的手却总能把面皮捏出十八道均匀的褶,每道褶都像刻着经年的年轮,藏着多少次重复的练习。
窗外的北风卷着细雪拍打玻璃,屋里却暖意融融。祖父把泡发的干贝剪成细末,混着虾仁和香菇丁,说这样馅料才够"金玉满堂"。揭开锅盖的瞬间,白雾裹着饺子的清香扑面而来,水珠在蒸汽中凝成细小的珍珠。我数着水饺在沸水中沉浮的次数,看它们从浑圆的月牙渐渐鼓成饱满的元宝。祖父总说冬至要吃十二个饺子,象征十二个月平安顺遂,可我总偷偷煮多两个,等母亲发现时,她只是笑着往我碗里夹去。
月光漫过窗棂时,青花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饺子。咬开薄如蝉翼的面皮,韭菜的辛香混着虾仁的鲜甜在舌尖绽开,汤汁顺着喉咙滑下,烫得我直呵气。表弟把饺子包成小兔子模样,被妹妹抢着吃掉后,他气鼓鼓地追了我半条街。母亲把最后一只元宝形饺子夹给我,说这是"压轴的好彩头",面皮上残留的面粉沾在唇边,像不小心偷吃了一口糖霜。
如今每当我看到超市冷冻柜里整齐排列的速冻饺子,总会想起那个蒸汽氤氲的冬夜。它们不再只是御寒的粗粮,而是承载着揉面时掌心的温度、剁馅时飞溅的汁水、煮制时翻滚的期待。那些在时光里沉淀的仪式感,让简单的面食升华为文化符号——从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的"浮元子",到北方人家代代相传的冬至食俗,每个褶皱里都藏着中国人对圆满的执念。
窗外的雪又下大了,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和面。面团在掌心旋转时,恍惚看见祖父布满皱纹的笑脸,听见父亲擀面杖轻敲案板的韵律,尝到记忆深处那碗饺子的滚烫。原来最朴素的食材,经过时光的发酵,就能酿出最醇厚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