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，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织成细密的网。我踮脚取下树梢挂着的铜风铃，清脆的铃声惊醒了趴在叶脉间打盹的蓝尾蝶。这棵树是母亲二十年前栽下的，如今虬曲的根系已穿透三层楼的地基，在混凝土的缝隙里依然固执地生长着。

记得七岁那年的槐花雨。我总爱在树洞里藏些玻璃弹珠，却总被母亲发现。她总说树洞是土地的耳朵，会替我保密秘密。某个清晨，我看见她踩着竹梯修剪枝桠，晨露沾湿了她藏青色的围裙。当第一朵槐花落在她发间时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藏在树洞里的秘密，原来都被阳光和雨水悄悄酿成了蜂蜜。

十二岁那年的雨季特别漫长。高烧让我蜷缩在病床上，母亲整夜用浸过槐叶水的毛巾为我擦拭额头。月光透过窗棂，在地板上投下树影婆娑的形状。她教我辨认叶脉里流淌的月光，说每道纹路都是大地写给天空的信笺。那些潮湿的夜晚，我听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，仿佛在应和着母亲的哼唱，把病痛的呜咽谱成安眠曲。

去年深秋的毕业典礼上，我站在礼堂的台阶上回望校园。老槐树已亭亭如盖，金黄的叶浪翻涌成海。母亲站在树影里，白色衬衫被秋风鼓起，像一片随时要飘落的叶子。她将一串风铃系上最高处的枝桠，叮咚声里藏着三十年前埋下的秘密——原来有些约定，会随着年轮生长成永恒的形状。

树下的石桌上摆着青瓷茶盏，氤氲的热气中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。她总在晨光熹微时为树苗浇水，用竹竿丈量枝桠的长度，在树皮上用粉笔画笑脸。如今这棵树已亭亭如盖，而母亲鬓角的白发，也像树根般深深扎进岁月的土壤。但每当槐花再度纷扬如雪，我仍能看见那个踩着竹梯的身影，在时光的褶皱里永远年轻。

暮色渐浓时，风铃在晚风中摇曳出清越的声响。我忽然懂得，这棵老槐树从来不只是树木，它是母亲用三十年光阴写就的情书，是时光长河里永不褪色的温柔。当城市在钢铁森林中拔节生长，总有些根系依然固执地缠绕着记忆的土壤，让每个飘雪的清晨，都能听见春天破土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