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山野已披上薄纱般的金线。露水在草叶尖凝结成细碎的珍珠,被秋风一吹,便簌簌地滚落,惊醒了蜷在竹篱下的黄犬。远处的群山褪去绿衣,露出赭红色的岩骨,层林尽染的枫叶在熹微中泛着暗红的光,像谁打翻了朱砂颜料,将整片山峦浸染得浓墨重彩。
当山间的雾气散去,稻田便成了流动的金色海洋。农人们踩着露水走向田垄,粗布衣襟上沾着昨夜的星辉。他们弯腰收割的剪影与稻穗一同起伏,金黄的波浪里翻涌着沉甸甸的稻粒。老张头蹲在田埂上剥毛豆,皱纹里嵌着泥土的芬芳,忽然抬头望见天际的雁阵,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——那是他远在省城的儿子,每年霜降前都会寄来录取通知书。
城郊的银杏大道总在霜降后开始飘雪。细碎的扇形叶片打着旋儿,时而落进晨跑者的运动鞋,时而贴在咖啡店玻璃窗上,被穿堂风卷成流动的贴纸。花店老板娘把新到的向日葵搬上推车,花瓣上还凝着夜露,她却笑着说:"这可比玫瑰更懂秋天。"话音未落,隔壁面包房飘来刚出炉的枫糖松饼香气,混着隔壁中药铺的苦艾草味道,在秋阳里酿成独特的城市气息。
暮色初临时分,护城河边的芦苇荡成了光影的调色盘。垂钓者收起鱼竿,竹篓里躺着几尾银鳞鱼,鳞片在夕阳下闪烁如碎钻。穿汉服的姑娘们提着灯笼走过青石板路,裙裾扫过斑驳的墙根,惊起几只偷食的麻雀。老城墙根下,几个孩童正用树枝翻找蝉蜕,他们不知道,这些空壳里还封存着盛夏的余温。
入夜后的街角总亮着暖黄的路灯。糖炒栗子的铁锅在梧桐树下冒着热气,老板用长柄勺翻动时,火星子溅在围裙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书报亭的老伯开始整理新到的《国家地理》,封面上是极地的极光,与他手边搪瓷缸里的枸杞茶形成奇妙对话。转角咖啡馆的玻璃窗上,映出穿西装的年轻人捧着咖啡杯,他电脑屏幕的蓝光与窗外月亮的银辉,在深秋的夜色里达成微妙平衡。
霜降那天,我站在老城墙最高处看落日。晚风卷起几片枫叶,轻轻落在守城人的制服肩章上。他转身时,制服下摆扬起一角,露出内衬上绣着的"戍边三十年"。远处天际线处,晚霞正将云层染成橘红,像是谁打翻了胭脂盒,把暮色泼洒成流动的画卷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嬉闹,几个举着糖葫芦的小人儿跑过石阶,糖衣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,惊飞了城墙根下打盹的橘猫。
当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护城河面时,我知道这个秋天真正开始了。它带着丰收的喜悦,裹着离别的惆怅,既有稻穗低垂的谦逊,也有枫叶燃烧的炽烈。那些在田间劳作的背影,在街角忙碌的身影,在暮色中执灯的温柔,都在提醒我们:每个季节的更迭,都是生命在完成一次庄严的轮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