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,我总会在书桌前停下笔。那些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,被冰镇西瓜沁出的水珠浸湿的衣角,还有与家人在河滩上追逐的脚印,都像被装进玻璃罐的萤火虫,在记忆深处明明灭灭。这样的夏天,是童年最鲜活的注脚。
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,爷爷的竹扫帚已经扫过院子里的石板路。我蹲在菜畦边看豆角藤蔓攀爬,露珠顺着卷须滚落,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小的水花。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捏着豆荚,"咔嚓"一声剪断藤蔓,青翠的豆角还沾着晨雾。"带回家煮汤,配着新摘的茄子,比肉还下饭。"他总这样说。厨房里飘着柴火灶的烟火气,铁锅里的汤咕嘟作响,我捧着粗瓷碗坐在门槛上,看阳光在汤面上跳格子。
正午的暑气最是难熬。母亲把井水浸过的西瓜切成月牙状,红瓤黑籽的果肉在瓷盘里泛着油光。父亲从河里捞来刚捕的鲫鱼,银鳞在竹篓里闪烁。我们全家赤着脚在竹席上翻滚,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,与西瓜汁混成一片黏腻的琥珀色。偶尔有蜻蜓点过耳际,惊起竹帘外几只偷食的麻雀。这样的盛夏,连蝉鸣都带着甜腻的尾音。
暮色四合时,河滩上的芦苇荡会亮起星星点灯的萤火。我和堂弟们脱了鞋袜,光脚踩在沁凉的浅滩上追逐流萤。晚风裹着荷香掠过鼻尖,河面浮着碎金般的波光,远处有渔火与星斗遥相呼应。母亲提着马灯来唤我们回家,暖黄的光晕里,她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摇晃。那些年我们总以为萤火虫能永远驻留,直到某天发现它们只是夏夜最后的信使。
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记得某个雷雨交加的黄昏,我举着破旧的油纸伞在村口张望,却看见浑身湿透的爷爷背着竹篓蹚水而来。他佝偻的脊背在风雨中弯成问号,篓里却盛着十几个新鲜的莲蓬。"暴雨冲垮了东边的河堤,得赶紧摘了晾干。"他说话时雨水顺着皱纹淌成溪流,却把莲蓬护在怀里焐热。那一刻我忽然懂得,夏天不仅是蝉声与烈日,更是风雨中永不褪色的坚守。
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玻璃幕墙前,我依然能听见那个夏天蝉鸣的频率。地铁玻璃倒影里,童年时追逐流萤的少年已鬓生华发,却始终记得竹席上黏腻的西瓜汁,记得暴雨中爷爷湿透的脊背,记得萤火虫提着灯笼消失在暮色里的刹那。或许每个夏天都是时光的琥珀,封存着生命最初的温度与光芒,提醒我们那些被阳光晒透的平凡日子,才是岁月最珍贵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