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蝉鸣声里总夹杂着几声幼猫的奶叫。那是我和外婆一起在巷口捡到的橘白相间的小猫,它蜷缩在纸箱角落,灰白绒毛沾满泥浆,右耳缺了半截。外婆用竹篾编的簸箕把它抱回家时,我正趴在窗台上写作业,铅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。
这只被命名为"雪团"的小猫很快成了全家人的团宠。外婆用旧毛衣拆了线,连夜缝制了个带棉垫的窝,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。它最初连碗都端不稳,总把米粒洒得到处都是,外婆便用竹筷蘸着米汤喂它,说这是"教小孙孙识路"。我每天放学回家,总能看见雪团蹲在门槛上,用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巷口,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真正让我着迷的是它学步的模样。大约三个月大时,雪团开始尝试站立,前爪刚触地就踉跄着后退,绒毛沾满墙灰。我搬来竹凳让它练习,它却把凳子当成攀岩架,顺着竹条往上蹭,直到撞得下巴发红。有次我故意把鱼干藏在沙发缝里,它用爪子扒拉半天,最后竟叼着鱼干跳上茶几,尾巴得意地翘成问号。这些笨拙的瞬间,让我想起小时候学骑车摔破的膝盖。
雪团最特别的习性是黎明即起。每天凌晨四点,它必定用前爪拍打我的睡裤,喉咙里发出咕噜声。我揉着眼睛去厨房,总能发现它蹲在灶台边,盯着冒热气的砂锅。外婆笑称这是"报晓猫",却从没兑现过给它的鱼汤加料。直到某个雪夜,我发现它蜷在米缸旁发抖,原来砂锅被老鼠打翻,它试图用体温烘干被雨水打湿的米粒。
最难忘的是它生病的那周。高烧让雪团的眼睑泛着不正常的红,外婆连夜背它去镇医院。急诊室的白炽灯下,它把爪子藏在我掌心,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。护士说需要打针,它突然弓起背,却在我轻哼童谣时安静下来。那晚我守着输液瓶,看它用爪尖碰碰我的手背,像在说"谢谢"。如今每当我给流浪猫喂食,总会想起它输液时颤抖的胡须。
雪团离开是在立秋后的第三个满月。那天它突然拒绝进食,蜷在窝里不动,外婆说这是"走的时候要安静"。我抱着它去后山埋了棉布包裹,里面装着外婆缝的虎头鞋和它抓到的最后一只田鼠。山风掠过新翻的泥土,雪团埋在爪下的鱼干突然滚出来,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。
如今我仍会在雨天给巷口的流浪猫撑伞。它们总爱蹭我的裤腿,像雪团当年那样,用湿润的鼻尖碰碰我的手指。偶尔经过老宅旧址,我会停下脚步,仿佛还能看见八仙桌上那个空了的棉垫窝,听见竹篾簸箕里漏出的细碎奶叫。那些被雪团带来的晨昏,教会我生命如何在破碎中重新绽放,如同它缺了半耳的右耳,依然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