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，母亲已经站在厨房的案板前忙碌。青翠的粽叶在她手中翻飞，像蝴蝶舒展着斑斓的翅膀，糯米粒顺着竹筒的纹路整齐地堆叠。这是故乡端午节的黎明，空气中飘散着艾草与粽叶交织的清香，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仿佛在提醒人们这个古老节日即将到来。

在故乡人的记忆里，端午节始终与屈原的传说紧密相连。每年五月初五，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总会摆满青石条凳，老人们围坐在蒲扇摇动的光影里，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"渔父劝屈原"的故事。祖父总说，当年楚王昏庸无道，百姓在汨罗江边抛撒竹筒驱散鱼群，是为了不让忠良的尸身被鱼虾啃食。这些传说像村口的古井水，历经岁月沉淀却始终清澈见底。每逢此时，我总会想起语文课本里那句"路漫漫其修远兮"，觉得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文字，原来都化作江面上飘荡的香草与佩玉。

清晨的炊烟尚未散尽，村东头的老祠堂便开始喧闹起来。八十岁的守祠人王爷爷戴着老花镜，颤巍巍地捧出珍藏的《楚辞》抄本，供桌上三炷线香袅袅升腾。二十几个孩童在青砖地上追逐嬉戏，红绸系着的五彩丝绦在风中轻晃，像无数条跃动的锦鲤。最年长的李叔公扛着雕花木龙舟从祠堂后院走出，船头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，引得围观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。我蹲在祠堂门槛上，看着大人们用麻绳将艾草绑在门楣，忽然明白那些看似繁琐的仪式，实则是将历史记忆缝进每个家庭肌理的针脚。

正午的太阳晒得晒场里竹席泛起波纹，家家户户的竹匾里堆满棱角分明的粽子。姑妈教我包粽子时，总强调"三折两卷"的秘诀。她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翻飞，青叶裹着糯米、红枣与咸蛋黄，在蒸笼里渐渐膨胀成浑圆的玉璧。隔壁张婶端着刚出锅的粽子来串门，热气蒸腾中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："你听，这是屈原投江时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。"我咬开粽叶，滚烫的糯米裹挟着咸蛋黄的沙香在舌尖化开，忽然觉得千年时光在唇齿间流转。

暮色四合时，江边的龙舟竞渡最为壮观。二十支彩绘龙头船从老槐树下出发，船头击鼓声震得两岸芦苇簌簌发抖。鼓点由缓转急的刹那，船身劈开水面，船尾的火把将夜色烧出金红的裂痕。我站在岸边数着鼓点，发现每支船的鼓点节奏都暗合《九歌》的韵律。当最后一支船头挂满艾草靠岸，守祠人王爷爷敲响青铜钟，悠远的钟声里，人们将新采的菖蒲插在门楣，仿佛在为时光按下暂停键。

节后的清晨，村口的古井边总能看到晨练的老人。他们手持艾草在井水里揉搓，清水顿时染上淡淡的青碧。这场景总让我想起幼时在祠堂听到的歌谣："青青艾草香，岁岁护安康。"如今站在城市公寓的阳台上，我依然会在端午清晨备好艾草与香囊，因为那些在江风中摇曳的传说，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文化基因。当现代生活节奏越来越快，故乡的端午风俗恰似一剂温润的良方，让我们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，始终能触摸到文化传承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