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,薄雾还未完全散去,我背着装满水壶和干粮的登山包站在山脚下。露水沾湿了裤脚,远处的山脊在晨光中若隐若现,像一条被镀金的巨龙盘踞在天地之间。这是我第三次尝试攀登这座海拔八百米的小众山峰,前两次都因暴雨和体力不支中途折返,但这次不同——背包里多了父亲手写的《山行记》,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二十年前他登顶时的见闻。
沿着青石砌就的登山道向上,两侧的冷杉树在风中沙沙作响。第七个拐弯处,石阶突然变得陡峭,苔藓覆盖的岩壁像张开的巨兽之口。我握紧岩缝间的铁链,汗水顺着脖颈滑落,恍惚间看见父亲二十年前留下的字迹:"此处最险,然每登一级,云海便近三分"。他当年用红笔圈出的位置,此刻正被朝阳染成琥珀色。当指尖触到那道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刻痕时,忽然明白有些坚持不是为了征服,而是为了与时光对话。
转过山坳,空气骤然变得湿润清凉。成片的高山杜鹃在海拔六百米处次第绽放,粉白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。穿行花丛时,偶遇一位背着竹篓的采药老人,他布满沟壑的手指轻捻着一种名为"云雾参"的稀有草药:"后生仔,这山啊就像个老者,春听鸟语,夏看云起,秋收果实,冬守静默。"他腰间悬挂的铜铃随步伐叮咚作响,惊起一群白鹭掠过翡翠般的水潭。这一刻,我突然懂得父亲笔记里"山不语,人自语"的深意——自然从不对人类讲述征服的故事,它只是安静地等待每个驻足凝望的瞬间。
行至半山腰的观景台,云雾开始翻涌。十点钟方向,城市的天际线正被夕阳染成橘红色,鳞次栉比的高楼群如同海面上的航船。脚下是层叠的梯田,农人们背着竹篓穿行在金色稻浪间,无人机在田间洒下细碎的银光。山风裹挟着松涛与蝉鸣,将山脚的喧闹过滤成悠远的和声。父亲笔记中"登高方知天地宽"的批注在此刻具象化,那些曾经困扰我的学业压力、人际关系,在山岚缭绕中显得如此渺小。
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,终于抵达山巅。八百米的高度让云海变成翻涌的浪涛,远处的山峦化作水墨画卷中的淡影。在父亲当年用石块垒起的观景台前,我展开那张泛黄的《山行记》,发现背面新增了密密麻麻的批注:"2023年6月,女儿在此处看见彩虹横跨云海"。原来二十年间,这座山见证过无数登山者的故事,而每个故事都成为山体记忆的一部分。
下山的路上,暮色已浸染山腰。归途遇见几位背着画板的学生,他们正在捕捉山间最后的光影;山脚的民宿飘出炊烟,老板娘正在准备用山泉水烹煮的茶饭。当我把装着云雾茶和杜鹃标本的登山包放回家中时,窗台上父亲留下的那本《山行记》正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——原来真正的登顶,不是站在某个固定的高度,而是学会在每次攀登中,与自然、与时光、与自我达成新的和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