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辣椒叶尖时，我蹲在菜园里给番茄苗培土。湿润的泥土裹着指尖，混着青草香钻进鼻腔，远处爷爷的竹篱笆上垂着几串紫藤花，风一吹就抖落几片花瓣，轻轻落在刚摘下的生菜叶上。这片不到三十平米的菜园子，是我和爷爷用三个夏天慢慢耕耘出来的小天地。

菜园子最初是块荒废的空地。去年春天，爷爷用铁锹挖开板结的土层时，我看见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里嵌着半截草叶，混着泥土的碎屑在晨光里发着微光。"种点菜能解馋，还能看植物长高。"他说话时，指甲缝里的黑泥已经积了十年。我们分头收集菜籽，从老邻居那里讨来半袋腐叶土，把杂草丛生的角落翻成了三块方格子菜畦。

第一茬生菜长到能铺满整个搪瓷碗时，我学会了观察植物的语言。清晨的露水会凝结在生菜的锯齿状叶缘，像是给每片叶子镶了银边；辣椒苗在阴雨天会蜷缩成团，叶片边缘泛起不规则的波浪纹。最神奇的是那株晚熟番茄，七月的暴雨冲垮了它细弱的支架，爷爷连夜用竹竿搭起三角架。我每天清晨给番茄叶喷水降温，看它从蔫巴的绿逐渐转为油亮的深红，最后终于结出比拳头还大的果实。

秋分那天，菜园变成了色彩斑斓的调色盘。紫色的茄子像小灯笼挂在竹竿上，橙红的胡萝卜藏在土里，刚摘的菠菜叶还沾着晨雾，铺在竹簸箕里像碧玉雕成的地毯。爷爷用木桶挑着刚收获的蔬菜去赶集，我蹲在门口数他竹篮里的小秘密：三颗最饱满的番茄要留着做果酱，两棵最壮实的辣椒苗要移栽到新挖的苗圃，还有半米长的香葱要捆成束挂在檐下。

最难忘的是那个寒露后的傍晚。我蹲在菜畦边给菜苗盖稻草，突然发现所有辣椒都变成了灰白色。爷爷用竹片在菜畦边缘插上警示牌："霜冻了。"他说话时眼角的皱纹聚成了小沟壑。我们连夜给菜苗套上塑料薄膜，手电筒的光柱在霜雾中晃动，像给菜园子蒙了层朦胧的纱。第二天清晨掀开薄膜时，辣椒叶上结着细小的冰晶，像撒了满地的钻石。

如今菜园成了全家人的秘密基地。爸爸会带着无人机航拍秋收场景，妈妈把辣椒酱装进真空罐，我则把每株植物的生长日记画成漫画。去年冬天，爷爷在菜园东南角埋了十颗南瓜籽，他说这是留给春天的新品种。我每天清晨都去查看，看冻土下的种子是否还裹着黑褐色的外衣，看是否有新冒出的绿芽顶开积雪。

菜园教会我的不止是种菜。当暴雨冲垮支架时，我懂得了柔韧比强硬更能承受风雨；当番茄苗在寒潮中颤抖时，我学会了等待比催促更有力量。那些沾着泥土的双手，那些沾着露水的清晨，那些失败后重播的夜晚，都在告诉我：生命像这方寸之间的菜畦，既要顺应季节的更迭，也要保持生长的勇气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蹲在菜园最西边的空地，把最后几颗辣椒籽装进玻璃瓶。瓶身映着晚霞，辣椒籽像黑曜石般闪烁，我知道来年春天，它们又会从土里长出新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