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口的老槐树下，一条蜿蜒的小河静静流淌。春水初生时，河面浮着星星点点的桃花瓣，惊醒了沉睡的蝌蚪。孩子们赤着脚踩进沁凉的溪水，裤管卷到膝盖，水花溅起时总有人尖叫着要回家换衣服。但大人们知道，这条河是整座村庄的血脉，从上游的青山到下游的稻田，每一滴水都浸透了土地的呼吸。

夏日的午后，河滩上总摆着竹床和蒲扇。张阿婆坐在青石板上，用木盆打来河水，把刚摘的黄瓜拍碎泡进凉水里。对岸的柳树下，几个少年正把竹竿伸进水里捞鱼，浮萍被搅成漩涡，惊得游鱼四散。河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，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，翅膀划开的水痕像一串银色的省略号。

秋收时节的河面成了运输的河道。农人们用木筏载着稻谷顺流而下，船头挂着铜铃铛，叮当声惊起芦苇丛中的野鸭。船工们赤脚站在筏板上，脚趾勾着缆绳，随着水流起伏摆动身体。船尾跟着的竹筏上，几个小姑娘负责打捞漂落的稻穗，她们的草帽上还沾着晨露未干的稻花。

冬日的河面结着薄冰，却成了天然的溜冰场。村小学的孩子们用木棍当冰镐，从村口滑到老磨坊旧址。冰层下传来气泡破裂的细响，像大地在冬季的呼吸。王铁匠会在结冰的河面凿开 holes，把冻得发红的冰窟窿递给孩子们，说是能吃出春天。这种传说让每个冬天的冰面都多出几个偷喝冰水的身影。

暮色四合时，河水褪去白日的喧嚣。垂钓的老汉们支起竹竿，浮漂在墨色水面轻轻摇晃。对岸的晒谷场上，新米已经铺开，蒸腾的雾气与河面寒气交织。偶尔有货郎的拨浪鼓声穿过薄雾，铜钱叮当声惊散了水中的月亮。当最后一盏马灯熄灭，河水仍在静静流淌，把星星的倒影从一个河湾荡到另一个河湾。

去年春天回来，发现河岸多了几道水泥堤坝。张阿婆蹲在堤边洗菜，水桶里的菜叶沾着白沫："镇上说要建旅游度假区，把河都清淤了。"我弯腰掬水，指尖触到河床粗粝的砂石，再不见当年鹅卵石铺就的河滩。对岸的度假村正在施工，推土机轰鸣声盖过了蛙鸣，唯有那棵老槐树还在风中摇晃，树梢的枯枝指向天空，仿佛在寻找失落的流水声。

如今每次经过河堤，总会想起那些在水中打闹的夏日。或许某天水泥堤坝会变成生态步道，或许清淤的河水能重新漫过青石板。但有些东西一旦消失，就像河底沉去的野莲，再难等到重新绽放的春天。